文:謝鎮逸
耕耘廿年的「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一直以來關注國際間的偶戲發展與交流,也在台灣致力於推廣偶戲和培育新生代創作者,籌辦過各式各樣的展演、課程、研習營、專業工作坊、國際大師班等。2013年劇團基地搬遷至宜蘭縣五結鄉以後,耗時多年整頓閒置穀倉,打造出亞洲唯一當代偶戲藝術村「利澤國際偶戲藝術村」,並於2017年起推動「駐村藝術家計畫」,廣邀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前來進駐。
「成立一所偶戲學校」的概念已在無獨有偶的規劃中醞釀多年,近來幸得國藝會「藝術未來行動方案」支持下,終於成功開辦「國際偶戲職人學校」,順利於2023年開始了第一學年的課程,也為利澤國際偶戲藝術村注入了更多的可能性。本文特邀利澤國際偶戲藝術村營運長金崇慧老師,以剛走過一學年的「國際偶戲職人學校」為核心,聊聊教育管理作為交流的另一種形式,並從過去一年的經驗中,看待運作現況與邁向未來的挑戰。此外,也將提及對國際偶戲發展的研究,如何作為偶戲整體生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而他們該如何逐步建立起補足偶戲研究空缺的藍圖。
「國際偶戲職人學校」的籌劃構思
長年來籌劃國際推廣活動和藝術進駐,雖然能夠在國內傳遞偶戲相關知識,但在時間上都屬短期或一次性。然而偶戲技能的養成,始終仰賴長時間的積累和深化。故此,國際偶戲職人學校的成立很大程度上補足了這一塊需求。不過,相對於單純的人才培訓,金老師表示背後更大的一個願景,其實是希望能夠增加更多的人才進入到偶戲這個產業領域當中。
「若我們先從表演藝術角度來看偶戲這件事,偶戲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表演能力就是操偶;而操偶背後又有一件事情是戲偶的設計跟製作。按理來說,操偶涉及到的是表演藝術的能力,而戲偶設計跟製作則會牽涉到美術背景的技能。無論是藝術大學或其他相關課程當中,其實國內現有的人才培育體制裡頭,沒有一個學門在進行專門的偶戲人才培育這件事,更別說這兩種能力的整合。」金老師表示,縱使業界沒有對於偶戲的系統性教育,可是劇團又長期做偶戲的演出,所以每一次在製作過程裡面都會有一個期程,就是要去做人才培育。「在研發戲偶上,到底要大偶還是小偶、手套偶、指頭偶或是懸絲偶——每種偶都要有一個研發期。然而研發期又涉及到製偶、角色設定,故此又要有一個期程是替代偶的試用期。所以直到正式演出之前,都會有一個很漫長的前期製作過程。」
當今的偶戲界到處都在鬧人才荒。以無獨有偶為例,雖然成團二十載、給團員的訓練也算穩定,但一個表演者跟隨著7、8年以後通常會自覺走到了一個階段,就會想要再做更多跨越,也會離團去做其他的學習跟選擇。當這些團員離開後,劇團又得從零開始重新訓練一批人才,這也是所有偶戲劇團共同面臨的境況。以製偶的能力需求來看,當代科技也一直在取代很多需要手作的事,甚至很多創作者也越來越傾向使用物件來替代傳統偶來作為演出道具。這也致使了劇場工藝與技術一直往後倒退。「所以到後來就覺得,無獨有偶多年來不斷在做教育,其實累積了非常多的教材。這些教材非常珍貴,所以希望先將之整理出一個系統,然後再跟業界的所有相關專業、教育者或創作者們,一起讓系統更優化。一旦系統性的內容被結構起來之後,就找一群最優秀的老師,開始來做人才培育。」
應運而生的「國際偶戲職人學校」,以兩年一期的方式,就是為了補上偶戲業界培力的這塊漏洞。同時注重操偶與製偶才能,理論與實踐並重,創作美學與藝術管理等學習一應俱全。「兩年的課程內容非常紮實,這樣其實是可以足夠培養出一個偶戲的製作。不管是操偶師或製偶師,都足以讓他們很順利地進入產業、繼續生涯。」金老師表示在招生上,會考量到人才調性上的擴張:「剛開始成立學校的第一屆、第二屆會有蠻多是相關背景的人才,可是相關背景的人也會有上完的一天。接下來,我們就要去開發那些跟偶戲產業完全不相關、沒有接觸的人。」以目前第一屆的學生背景組成來看,確實已有出現非偶戲背景出身的學生,秉持著對偶戲藝術的喜愛而前來學藝。
以國際互動與實習機制強化偶戲產業生態圈
既然命名「國際」,意味著「國際交流」的概念不能只從外部的人際往來關係中發生,也須從內部的人才培育中開始建立起國際互動的基礎。像是學校招收到的不僅有台灣學生,也有來自香港、泰國、馬來西亞的國際學生。職人學校最後會以「圖靈證書」取代傳統的結業證書作為認證機制,它會把當事人在全球任何地方的歷程做及時更新、一直登錄下去,隨時都能連結、下載。講師們的在規劃課程內容上,也會相互給予回饋,例如每一堂課都會有其他的講師在共筆資料庫中回饋當堂課講師的一些建議,進而得知如何適度調整內容。久而久之,多次的討論結果在長時間積累中,成為大家因為共識而留下來的資料。
如果實作與實務對偶戲產業的發展至關重要,那麼發動給學生的實習機制就是最實際的行動。以實習來銜接業界,有機會讓學生在所實習的劇團中留下來當團員,使得學成的人才得以回流偶戲生態。而且從職人學校出來的學生已有一定品質的系統化專業訓練,業界劇團們其實都非常樂見這樣一個制度的啟動;抑或是劇團若想強化團員的能力,也有機會以劇團名義把團員送來學校這裡受訓。無獨有偶和藝術村已在事前徵詢過多個偶戲團隊或單位,而這時先讓學生們評估自身能力、目標與條件,來提出實習單位的志願排序,而校方則會依據各單位的專業供需來為學生做媒和。
實習時數長達六百小時,攤分開來也超過半年,對學生來說壓力很大,因為這段期間到底該如何接工作會是另一問題。「所以我們慢慢把這時數拆解了;四百小時要實際在業界實習,另外兩百小時則要求學生『練功』。學生每個月會有一天要回校上『偶戲練功房』的課程,課程中他們除了學習更多內容之外,也會一併分享自己在實習過程的收穫。而練功期當中有些時數則開放學生自主學習,例如參加偶戲相關座談、看偶戲影片等。」這想法無非是希望學生維持住「火候」,否則火一關了就會降溫。實習期程中,校方也會安排訪視,去了解他們的學習狀況如何。
「研究」作為朝向未來的整合方法
提及這個計畫在未來的更多可能性,金老師說道他們有一個成立教育研究發展中心的理想。「我們現在在這一個產業結構裡頭,除了演出製作這一塊,也已經看到有教育的研發、人才的培育了。那現在還欠缺的其實就是『研究』的這一部分。當研究再納進來,這一整個系統性的架構才算完整起來。所以我們在國藝會『藝術未來行動專案』的計畫第三年,其實就希望成立一個研究中心。」每一個國家都有其傳統與當代偶戲的歷史和脈絡、手法與美學,所以研究中心所研究和關注的方向,始終還是以國際性資訊去做出整合。把資料收集回來以後,必須要做妥善的整理,甚至希望可以陸續出版來保存這些珍貴的資料。不過,金老師很清楚現在研究人才的匱乏:「現在職人學校這部分就是比較實務、操作面的部分,但事實上研究人員則是涉及另外一個學門的專業,也必須要出現相對應的人才培訓管道。但現階段還是以學校的這個體制為優先,待其開始穩定以後,會再慢慢跨越。這些始終都還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回看利澤國際偶戲藝術村過去在研究方面上的努力,其實也已經開始積累了一定程度的資料庫。像是在2020年發動的「亞洲偶戲創發平台」前期作業,就透過各國偶戲發展的文獻與資料爬梳、普查,結合各劇團的深度訪談,來跟東南亞偶戲圈建立交流網絡。適逢疫情期間,許多研究和訪談都在線上進行,但也順利訪談了共8個國家、14個偶戲團。在調查資料彙整以後,也建置了網站公開分享研究成果。其中成功交涉的一些劇團,都受邀在2021年參與長達五天的「東南亞偶朋友」線上藝術節,透過線上方式辦理多場座談、工作坊、演出播映分享等各式活動,讓台灣及東南亞地區的偶戲藝術可以在國界封鎖中跨國深度交流。而在疫情解封後,一些東南亞偶戲創作者也前來藝術村這裡進駐,落實面對面的交流。
疫情之後,金老師不諱言這個計畫的活絡性多少有些變化,不過還是可以透過工作模式的調整來維持聯繫。「因為解封之後大家都忙起來了,所以每一季參加的人可能會因為太忙碌而慢慢減少參與度。但這幾年結識的藝術家,其實都有一直保持關係,所以還是有維持線上對話的部分,只是密度會稍微降低。但我們仍然會繼續定期舉辦我們的『利澤偶聚祭』,都是可以跟各國劇團再次相遇的契機。」創辦於2017年的「利澤偶聚祭」,一直都致力於匯聚國際優秀的偶戲藝術家,來到利澤國際偶戲藝術村進行偶戲演出、座談、展覽、工作坊、市集等,可謂偶戲生態圈中難得的國際性藝術節慶活動,也是各國劇團、觀眾相互聚集與相遇的重要平台。
這些研究基礎的建立,完全仰賴於他們過去長年以來,經手過各種大小國際交流活動的紮實經驗。國際交流如何不僅僅淪為一種櫥窗式的演示,利澤國際偶戲藝術村已透過他們多年來穩打穩紮的實作與管理歷練,從內而外填補偶戲產業生態的缺漏。縱使所有前瞻性計畫的開發總是艱難,但只要開始走起了路,系統性的網絡才能慢慢被穩當建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