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筱婷
拉開台北的發展歷史,盤點地圖上幾個被稱為老街區的地點,很多人會想到位於台北市的大稻埕。大稻埕過去曾是一片廣大、平坦的大曬穀場,彼時大稻埕是富貴雲集之處,長時間積累起的仕紳文化更是顯現出此地的獨特之處。現在這裡不僅是能讓外國人留下深刻印象旅遊景點,也是收藏著許多老台北人生活記憶的城市文化地景,街頭上的百年老建築林立:林豐益商行、李亭香餅店、波麗路西餐廳、龍月堂糕餅舖……,走進巷弄猶如穿梭時光隧道。
地方文化的保存除了上層政府機關的重視之外,下至民間機構、當地居民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在大稻埕的老街區中,埋藏著這麼一個神奇的小地方,那裡是當地文史保存和傳唱的小型團隊工作室,同時又像是附近居民聚會、吃吃喝喝的小客廳。它的所在地鬧中取靜,從人潮湧湧的迪化大街,轉進一旁的小巷,抬頭望見印著舒喜巷的紅色垂簾,穿過就能看見工作室的門面。門簾上那一句「遇見久別重逢的美好事物」說盡了舒喜巷團隊對於老城街區的情感,以及他們希望傳遞給眾人的訊息。工作室的空間中放滿了他們去各地擺市集的物件、附近鄰居給他們的禮物,這些看似尋常的擺件,件件都是能說得出故事的寶物,他們提供了一個讓所有遠道而來的人重溫過往人情、歷史之美的處所。大稻埕究竟具備怎樣的魅力讓他們願意排除萬難,常駐於此呢?他們又是如何透過市集活動展演串連起一個又一個老城區呢?
各展所長的小型工作團隊
舒喜巷是由黃飛霖和陳文偉所共組的雙人工作團隊,兩人是在2014年12月12日時,於青山王祭的一場活動中,經由朋友介紹認識的。訪談過程中,聽他們講述兩人從認識到共組團隊的過往,看到妥貼妝點於空間中的古件,能夠充分感受到他們對古董飾品、在地文化與歷史有著更甚常人的愛好與熱情,這股熱誠支撐著他們一路堅持奮鬥至今。
在過往舒喜巷主辦的活動時常能見到融合當地元素的概念,可見他們推廣地方文化的企圖心。舒喜巷能夠靈活運用文創市集作為展演當地文化風情的一種形式,靈感來自於創辦人陳文偉。自在學時期就開始參與文創市集的陳文偉,從市集的攤主變成策劃市集的人,身份的轉換讓他對文創市集有更多層次的想像。這樣獨特的形式,成功讓外面的人能夠走進來,也讓在地的職人能有被看見的舞台。
另一名創辦人黃飛霖說到「在文創市集的形塑上,應該是文偉的點子,但如果是在行銷面上或是整合一些周邊,可能我會出比較多的想法,所以也是蠻互補的兩個人。」曾就讀臺灣藝術大學應用媒體藝術研究所的黃飛霖,畢業後在2011年接到去日本京都和福井的採訪編輯工作,內容是替地方組織紀錄下他們如何處理地方創生的方法。「我每天就跟著他們一起去做體驗,看他們做盒子,去當地的觀光工廠……你會看到他們的活力」直至今日,飛霖還與當時的受訪者保持良好的互動關係,也因為這一趟結合採訪工作的旅程開啟了他對地區活化的啟蒙,採訪的所得也成為他日後創立工作室的經費來源之一。「我(的思維)比較像是整合行銷公司,比較不是藝術單位的邏輯」但開始做舒喜巷之後,黃飛霖開始調整自己的工作思維,從私人公司的編輯到學習如何用藝文工作者的角度經營空間,以及怎麼樣讓藝術創作來進入公共場域,都是他在後來才慢慢梳理出新的模式。除了兩人的生日碰巧是同一天又同生肖之外,一個曾是在外採訪走跳的文字工作者,另一個是安靜內向的圖像、設計工作者,兩人一文一武、一主內一主外,依照自身的專長特色共同攤分工作的不同部分。
對他們來說這一趟是兩人的創業過程也像是一趟扎根之旅。而他們兩個的根,交會之處正巧就在大稻埕,所以現在因為緣分的交織,來到大稻埕深耕就算一開始有點辛苦,兩人也是甘之如飴。「我跟文偉的出發都是來自喜歡老城區的心。」兩人出於喜歡老街區的心情,加上辦市集活動和經營工作室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們需要一個實體的工作空間才有辦法繼續經營工作室,種種因素開啟他們在台北老城尋找空間的契機。
從決定要在大台北地區尋找空間,到如今舒喜巷覓得落腳的地方,背後的關鍵人物其實是一位玉鳳旗袍專家:陳忠信師傅的牽線。與陳師傅結緣是由於舒喜巷成員陳文偉那時候在陳師傅的裁縫桌上練習畫八將臉譜,當時陳師傅和他們說「這個空間已經很久沒打開了,這家的媳婦正好在整理,趕快來看。」經過和屋主一來一往的訊息互動,最後就承租了這個有故事的空間。「那時候是陳師傅幫忙牽的線」、「隔壁的阿姨也幫我們遊說房東給我們比較好的價錢」舒喜巷團隊講起和大稻埕結緣的過程都是滿滿的感謝。承租了空間,撒下老靈魂的種子,在大稻埕生了根,舒喜巷一如他們品牌的閩南語諧音一般,依照他們「舒適」的步調緩緩扎根、生長。
用心耕耘大稻埕,串起南北老城情誼
大稻埕自2005年起年年舉辦的煙火節,每年都吸引許多情侶、攝影愛好者、遊客前往,2016年結合台北河岸音樂季規模更可觀,當年的得標團隊前來邀請舒喜巷希望能夠邀請他們團隊加入籌辦工作。「因為他們說,我們(舒喜巷)在做老城議題啊,那時候沒有人在做這個,或是沒有我們說得多。」那個時期他們已經完成士林郭家老厝的計畫,帶著充滿故事的各界手作職人,將文創市集成功引入老宅中。
在台北士林熱鬧的夜市街道,人稱為台灣的史懷哲士林名醫郭琇琮的房舍就坐落在士林區大東路54號。因緣際會之下認識這個空間,受到老屋的感召下舒喜巷團隊上圖書館、四處奔走搜集資料,籌備了三個月。舒喜巷發展出一個新的藝文展演策略,「讓大眾進入這個美麗的台北文化長屋,在三進空間發現士林傳統家屋的巧思,透過夢想職人的展演,猶如重回郭琇琮醫生的家宴,訴說新的美好世紀。」以家宴的角度切入,舒喜巷在士林長屋策劃精彩的老屋展演,號召「說自己夢想故事的職人」、「藝術家的表演實踐」、「社會企業的好事行動」一起加入市集展演的行列。
台灣光華雜誌(Taiwan Panorama)看見並採訪他們,獲得不少人的關注。彼時台北正值西區翻轉門戶計畫和點亮台北的計畫發展期,他們一直努力在做的事、專注的議題被越來越多人看見。大稻埕情人節煙火的活動,舒喜巷就這樣一做做了好幾屆,當中就算換了得標團隊還是會回來找他們合作,可見他們成功地做出口碑,肯定了他們這一段時間對大稻埕的付出。「大錢有大錢的做法,小錢有小錢的做法」有多少錢做多少事,專案的企劃除了錢之外還有更需要注意的事。他們認為無論是辦市集或是社區經營的重點是如何累積並好好維護經營人脈,以及如何感染身邊的人、擴散影響力,才能匯聚起來成就一件事。
昔日大稻埕因著淡水河的地利之便,曾是茶葉與布料的重要的貿易集散地,與其他鄰近港口進行商業貿易往來。今日舒喜巷以迪化街作為根基,不將自己止於單一個區域,而是和其他淡水河沿岸、台灣各地的老城街區進行交流互動。不斷跨出社交舒適圈、進入老社區,並試著與地方對話一直是舒喜巷持續努力的方向。「活化都是貼近土地的方法,是人跟地方對話的方法。」四處舉辦走讀活動,也讓舒喜巷獲得許多認識各老城區在地團隊的機會,2020年6月經由新樂園藝術空間的培力工作坊,黃飛霖結識了與舒喜巷一樣在老城奮鬥的舊港團隊,看到了兩地在歷史文化上深厚淵源,便與對方達成串連的建議,並在同年7月前往高雄鹽埕進行交流分享。
在看過這麼多有故事的老城之後遇到被問起,舒喜巷為何選在大稻埕落腳?能夠持續留下來耕耘的原因又是什麼?他們堅定地答道「找記憶、找回憶有很多可能性,但他們就是發生在這裡(大稻埕)」在去過這麼多日本、台灣的老城區之後,大稻埕是黃飛霖和陳文偉有最多回憶的地方。舒喜巷在這裡深蹲已久,「戲棚下蹲久了就是你的」這句話或許最能夠用來形容他們目前的境遇。他們比很多人還早進場蹲點,在其他人放棄的時候他們還繼續堅持努力下去。空間中那些就算快放不下還是無法割捨的物件,象徵著舒喜巷這些時間的耕耘,承載著記憶,代表著他們和大稻埕的居民以及過往遇見的每個人之間不容抹滅的情感。
從市集展演到文化推廣
約在2000年後開始,台灣出現一場場由年輕人主導的文創市集,主打手作品,每件作品都乘載者創作者想表述的風格及其背後的生命故事,等著前來光顧的客人聆聽。從大學時期就開始在大大小小文創市集擺攤的陳文偉和我們分享以前參與市集觀察到的種種,「以前市集有很多羊毛氈和襪子娃娃那些」市集內強調攤主個性的手作感小物逐漸被精緻的商品取代。隨著市集舉辦的頻率越來越頻繁,讓主辦單位朝向更系統化的經營管理,同時攤主們開始期望主辦方能夠提供光線明亮且通透的場地、樹立統一的視覺設計或是門面風格。現在去市集擺攤要付出的文化門檻變低了,但是需要投入的進貨成本也隨之提高。不只是市集內販售的商品和主辦單位出現變化,客群的轉變也是現在文創市集風貌改變的因素之一。
文創市集對舒喜巷而言,除了單純的買賣行為之外,乘載了更深層的意義。「辦市集,就是以市集的模式去展演、去展開,是一個讓你從本來以為很熟悉的事物或是地點裡面,發掘新事物可能性的其中一種策略,也藉此創造彼此更深層連結的方式。」將市集設計成一系列的活動,結合了豐富又極具多樣性的展演形式來推展在地文化,是舒喜巷舉辦市集的特色。例如:用短講、走讀的活動形式,帶參與者了解周邊的街區,搭配當時的節氣或節慶,結合地方職人和在地特有店家。多元的活動內容讓人們逛市集不單純只停留在表層的休日消遣活動,這樣的特點成為他們籌劃文創市集的獨特之處,也凸顯出他們與其他市集不同的地方。以市集作為文化推廣的媒介,藉以活化地方並給予在地職人一個舞台為主要訴求,舒喜巷是第一個使用市集作為展演方式的策劃團隊。面對不理解的質疑聲音,他們選擇多做事,挖掘更多地方的小巷職人與在地特色小店,他們希望透過提供更開放的平台,試圖打破群體之間的疆界。
走入校園,讓土地說自己的故事
傳統文化能夠透過持續不斷的口耳相傳、書面紀錄得以延續,舒喜巷十分了解他們在地方的價值和定位。在108課綱推行之時,知道學校需要深入地方、通曉在地歷史紋理的嚮導來帶領學生,所以他們承擔了這個角色。因為過去曾有帶領成人走讀的經驗,黃飛霖深知「用雙眼看比用講的還要快讓人理解」的道理,帶學生走出校園、引領他們實地探訪,與他們一同踏上尋根之旅,教導他們從認識環境到認識自己,並試圖從各個層面用不同的方式記錄下即將消失的文化。
辦走讀和推廣教育的當下好像短期內無法從參與者身上看見可量化的成效,卻能在參與者心中埋下文化的種子。相較於語言和知識這種無形的文化傳遞,有些許商業氣息的文創市集,將文化製作成商品,一買一賣的過程,顧客對攤主所傳達的內容有什麼看法卻是立即能夠掌握的。無論是哪一種方式,只要能夠拉開時間軸持續不斷做下去,一個世代與一個世代的傳承,文化累積相信將會是確確實實延續下去的。
「(辦市集或是地方創生)不只是在處理一個做策展的問題,可以繼續生存下去是因為社群支援系統……社群之間的訊息交流很重要,在互動的情感和交流中,希望與他人建立信任感」過去士林長屋的經驗讓他們了解到,主辦單位在市集中展現與人互動的誠意,以市集作為陪伴地方的過程,這些付出都是參與者能夠直接感受到的,之前士林長屋的經驗就是如此。那時偶然的在士林遇見老宅,舒喜巷團隊成員立即感受到老屋的招喚,團隊不只將職人帶進老屋,也將演奏團隊帶入二樓,令該場市集營造出溫馨感十足的家宴場景。屋主也因此看見他們與人真誠互動的樣子,願意無私拿出更多先人曾經在老屋中生活的照片與團隊成員分享,因而讓他們比別人窺見更多關於老宅的歷史痕跡。對舒喜巷團隊而言,無論是自己的努力被看見,抑或是人與物能夠這樣跨時空的對話,回想起來都是一次十分感動、值得紀念的經驗。
小結:延續老城「舒適」文化的千萬種想像
舒喜巷從士林的老屋市集到根植大稻埕,在地耕耘八年與大稻埕這塊土地產生社區共伴關係。在有空間之後舒喜巷與地方產生更深刻的社區互動,互動對象從過去擺攤時期的攤友變成後來工作室附近的鄰居,更擴及台灣各地,這種眾人一起吃飯、聊天,建立共通生活感的方式,是他們與他人建立情感連結,深耕地方、能夠長期蹲點的訣竅。黃飛霖在訪談中曾言「創業就是要找到適合自己生活的環境……找到賺錢和想做的事之間的平衡」在一段尋覓之後,舒喜巷在大稻埕覓得了他們的舒適地,並試圖在金流之間找到平衡點。
兩人社交圈中的弱連結更為舒喜巷創造了各種想不到的機會,透過週邊朋友對他們的認識、觀察以及互動中建立的信任感,進而為他們引薦、介紹。舒喜巷團隊用各種方法連結各個不同的族群,從成人到學童,從單一地區到台灣各地,試圖傳遞他們心中對土地的熱愛與知識。用市集展演的方式為老屋注入新氣息,用不同角度切入老屋活化,創造更多能夠被瞭解的可能性;舉辦一場場地方走讀,透過帶領民眾親身實地真正走入巷弄,沈浸體驗在地風景;走入校園為學生規劃一系列推廣鄉土文化的教育課程,為歷史傳承盡一份心力,將地方長期累積的文化記憶延續至下一代。舒喜巷的一切行動都圍繞同一個初心:「遇見久別重逢的美好事物」,就是渴望能夠讓這片土地的溫情感染到此的遊人們,讓老城中那些認真過著每一天的職人故事能夠持續不斷的被傳唱下去。期待舒喜巷未來能替我們帶來更多擦亮眼球的老城新視野。